2006年2月4日

【藍卯、吉桃】複雜關係

﹥寫於2006/02/04
﹥贈希諾惟






(複雜了 愛情  複雜了 關係。)


東京銀座,將近午夜十二點。
越夜越美麗,這只屬於繁華都市的形容詞。
越夜越美麗,那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蝶,自牢籠中翩翩出走,去找尋祇屬於自己的,另外一個囚牢。
等待晨的簾幕再次揭開,蝶又飛回那狹小的牢籠。

週而復始。日復一日。
蝶也會衰老,彩翅也會失去光彩,接著將被逐出牢籠,跌跌撞撞地度過後半餘生。

────誰都不希望。


「所以,今天也請大家,好好努力。」一名綁著烏亮黑辮,穿著雪白和服的美麗女性,微笑地朝眼前十來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孩們拍拍手。「努力化身成一隻漂亮的蝶吧。」
「是,烈姐。」女孩們異口同聲的回答,依序走到外頭,那五光十色的空間去。美麗女人面帶微笑看著女孩們一個個離開,旋身自沙發椅上拿起酒紅色的兔毛披肩。「修兵。」
「是。」
「可以準備去外頭了。」
黑髮男子深深鞠躬。「是。」

皮鞋的聲音響亮,爾後漸渺。

女人攬鏡自照,直到確定了鏡中的自己擁有最完美無暇的笑容之後,她方才輕移腳步,往外,也步出那牢籠。


不會有人希望,成為那牢永遠被禁錮的蝶────。





Deadfall
很特殊的店名。和銀座其他高級酒吧的奢華店名比起來,Deadfall是特殊許多。店裏空間明朗,可昂貴的程度並不亞於其他酒吧。
開這間酒吧的店長是卯之花烈。客人們只管叫她小烈,而店裏的女孩子們和保鑣一貫尊稱她一聲烈姐。鮮少人知道她的全名。這也是正常的,反正也沒有哪個人會在這種風月場所用自己真正的名字。

這樣一來,真心才不會被蒙蔽。
卯之花總是這樣告訴在Deadfall工作的女孩子們。

那些女孩都很有素質。
不是還在女子短大讀書就是曾在一流公司上班的OL。

那麼為何想來這裏工作呢?
女孩們被教導說要笑而不答。
───因為,想要多認識了解您一點呀。
在露出甜甜的笑容之後,她們會舉起酒瓶,熟練地在空如也的玻璃杯中倒酒。

───來,您請喝吧。
週而復始,日復一日。





今日店裏仍像平常一樣,高朋滿座,笑語和酒味、香水味充斥整個空間。她自後頭房間走出,眼尖的熟客發現了她,紛紛熱情地招手要她過去。

「小烈,今天還是一樣好漂亮啊!」
「小烈,過來,我請妳喝酒!」
「小烈……」

面對熱絡的場面,她司空見慣,優雅的穿梭在店裏有限的空間,優雅的喝掉客人要求的一杯杯烈酒。

灼熱入喉,笑容不變。

「還是小烈厲害……!」客人們會豎起大拇指,她一貫會以笑容回應,然後挪動步伐到吧台去,親自做些下酒小菜和甜點。
「小烈做的菜,可是用錢也買不到的!」有客人大聲說。
她帶著微笑將做好的起司蛋糕放進烤箱之後,準備炒宮保雞丁。



「……妳還是很忙。」一個低沉的語聲傳入她耳內。
她輕抬羽睫。
「……你也一樣。」面不改色,她切著手中的蔥,刀法俐落。「好久沒見到你了。」
「是啊。」坐在吧台的男人輕輕推了推黑色鏡框,溫文儒雅的笑容。「烈。」



古今中外,會叫她「烈」的,也只有這麼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一度取代她心中另一個人的位子。

而那另一個人,早已……───



「……你要喝點什麼嗎。」將蔥切好,放入油鍋爆香。
「不。」男人的褐色瞳孔盯著她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我等妳忙完。」
「我會忙上一陣子。」她低垂著眼簾,說。
「沒關係。」
「……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待她挽著雪白的振袖炒完一大盤宮保雞丁的時候,她才又開口。「藍染。」
男人笑了。「我以為妳會喊我的名字,烈。」
「一樣是客人,一樣的對待,很合理。」她吩咐另一名穿著紅色迷你裙叫「小彩」的女孩將一大盤宮保雞丁用小盤子一個個分配均勻,送到每一桌的客人那邊。

「但一樣是客人我不能來?」藍染問。

「……這裏,並不屬於你。」她白皙的臉上,異常平靜。
「白天的執法者不應該來干擾黑夜啊。」

惣右介。她在心裏呼喚了他的名字一遍。
又一遍。

藍染惣右介沉默。不一會,他臉上恢復鎮定,起身。
「說的也是。那我不打擾了。」
修兵走了過來,示意他離開。
「……謝謝光臨。」嗅得起司的濃郁香味,卯之花朝他輕輕鞠躬。
「我還會再來。」留下一句話和他慣有的笑容,離去。


叮。
烤箱靜止。
她走到放調味料的鐵架旁拿隔熱手套,突然覺得有某種帶刺的東西哽在喉裏,灼燒著她的眼眶,她的淚腺。
這就是,蝶的宿命嗎?她瞥見鐵架倒映著她的面容,那再次提醒她必須笑,必須吞嚥下一切不該有的情感。


於是她笑了。
笑容裏帶盡滄桑。



×××



努力壓制心中的忐忑不安,她將繡有她本名的護身符收入懷中,小心翼翼地跟著前輩們走進店裏。裝潢華麗卻不失時尚的空間。四周瀰漫著Chanel的香水味,她極力露出最有自信的笑容,迎接從店門進來的客人。

清一色西裝筆挺,清一色看起來有錢。

這是光臨Deadfall最必要的條件呀。銀座裏,哪間高級酒吧不是這樣?一名穿著白色短袖毛衣配黑色高統靴的前輩由美這麼說。
她唯唯諾諾的點頭,卻遭到另外一名前輩薰指正。
哎喲小桃妳可不能這樣懦弱,要是被烈姐看見,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烈姐,是這些在Deadfall裏工作的女孩子們最高指標。烈姐總是噙著笑,周旋在Deadfall間,交際手腕一流。沒有一個客人不喜歡她的。
就像 Deadfall的女孩子們也沒有任何一個討厭她。

烈姐有時嚴厲有時溫柔,那出眾的氣質讓人折服。

她說我們是蝶。
越夜越美麗的蝶。

桃一直謹記著這一句話。
她可曾想過,讀東大畢業在即的自己也必須成為一隻蝶?

(聽由美前輩說過,薰前輩之前可是某某銀行的高級主管呢。)
───不過在 Deadfall裏從不談個人背景或者家世,是最基本的規矩。所以即使好奇,也只能將感覺藏於心裏罷了。



「歡迎光臨Deadfall──!」規律的歡迎聲傳來,身邊的薰前輩用力拉拉她,桃回神,趕緊跟著一字排開的女孩子們九十度鞠躬。
進來的是五、六個不算老的男人。
看起來像科技新貴呀。由美前輩低聲地對隔壁的小彩前輩咬耳根子。
「小桃,快去招呼!」薰前輩推了她一把,她慌張的前進,卻差點撲到一個進來的男人身上。
「對、對不起,先生……」她穿著櫻花色的和服,這讓少機會穿和服的她更感到行動不便。
「沒關係。妳有沒有哪裏受傷?」男人沒怪她,反倒俯下身關切詢問。

她怯怯底抬眸,眼神對上他的。
是個長相斯文的大男生。一身名牌西裝和溫柔的笑容看似與這Deadfall的成熟完全不搭。

她搖搖頭,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工作的可不是來撞人的啊!
誰都不想惹烈姐生氣,桃輕輕勾住男人的手,微笑:「小桃帶您坐著吧。請。」
男人愣愣,也笑了開來。「那就麻煩妳了。」


呀,小桃這麼快就適應啦。小彩端回烈姐炒的宮保雞丁,譁然。
由美幫忙拿出幾個小瓷盤。是呀,那個男人還不錯。
那個人我見過呀。好像叫做吉良井鶴哦。薰負責分裝下酒菜,嘴裏念著。
之前在上班的時候見過。頭銜不小呢。
看他人品還不錯。小桃算幸運哪。小彩踏著高跟鞋,笑。


在 Deadfall還能找尋到快樂。
如果是真實的幸福那就好了。



×××



「妳是新人?」男人問。
桃點點頭。順便又問了:「您怎麼知道?」
留金髮的男人看她一眼,笑著說。說實話我之前來過這裏幾次,沒看過妳。還有……

還有什麼?

男人又笑了。
看妳的樣子很不熟練哪。
那非常抱歉,小桃……她有些慌,不自主地又道歉。
「妳不用在意我說的。」見她手足無措,男人開口,從西裝口袋裏拿出名片。
「請多指教,我姓吉良。」

吉良……嗎?
白皙的小手收下名片,她恭敬地替他斟酒。
「妳叫小桃?」
「是的。」
吉良笑笑。「很適合妳的名字。人比桃花嬌。」她臉有些紅了起來。
他喝下她替他倒的酒,樣子拘謹。「其實我不習慣這種地方。」
「嗯?」
「是客戶硬要我來的。」他小聲嘀咕,眼光飄向一邊笑哈哈的禿頭中年男子。「我們彼此都加油吧。」說著,吉良井鶴用力地握拳比了一個「加油」的姿勢。

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吉良先生您很有趣呢。

不,妳們的店名才有趣啊。吉良指指玻璃桌上印有Deadfall的紙巾。什麼意思?
陷阱。桃又幫他斟酒,回答。東大出身,這點難不倒她。
小烈怎麼會想取這種店名?我覺得很有意思。拿起酒杯,他像喃喃自語。
「妳呢?」突然,吉良轉頭問她。
「我?」桃愣愣。「……的確,這店名小桃也覺得很特殊噢。」

見她謹慎的回話,他不在意的笑了笑,又比了個加油的姿勢。
「在Deadfall工作的小桃,更要加油啊。」

呵呵。她笑了開來,粉嫩的臉龐在水晶燈昏黃的燈光照耀下更顯剔透。

在這一剎那她幾乎忘了Deadfall的存在。
也忘了自己是 Deadfall內一隻剛剛羽化的蝴蝶。



×××



倘若她的心能比喻成一池春水的話,那麼他的出現就像風,吹皺了水面。她不諱言藍染惣右介擾亂了她,可倒也只能將這種說不出的心煩繼續隱藏。一隻蝶,若有了其他想法,將如同失去翅膀一樣。

她繼續在深夜營業Deadfall,有時他會來。
偶爾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啜,偶爾坐在吧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知道自己就要屏息。



「妳今天心情不好。」一日,他舉起盛有Krug Rose Non-Vintage的高腳杯,粉紅色帶有氣泡,在脣邊,似笑非笑。
語氣是肯定句。「何以斷言?」她削著蘋果,問。
「因為我這是我第二次見妳穿和服。黑的。」藍染說,將粉紅香檳一飲而盡。
「……。」卯之花沒有答話。

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第一次穿上黑色和服,是「那個人」中彈身亡的那一天。
葬禮。

她很平靜,那黑已經足夠表明她的哀傷。
足夠麼?

────要是足夠,妳又何必逞強。

那天。
藍染站在玄關,冷冷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外頭在下雨。
警車的警示紅燈在雨中閃閃發光。
象徵著,暗示著,從事這一行本就危險。

────那為什麼是他而不是別人?

她很不理智的當著藍染的面將不久前拍的婚紗照撕個粉碎。
象徵她的哀傷,暗示她再也沒有力氣承受所有。



「…… 被我猜中了。」藍染笑了笑,晃晃空的酒杯。「有沒有獎賞?」
卯之花抬頭,「只是今天想體會一下當初……那種心情罷了。」
「體會。」他重複了她的話,「死去的感情還是活的?」藍染又說,眼神飄向店裏笑得正開心的女孩和男人。「他們是活的。」

卯之花切開蘋果,丟進鍋中和糖一起熬煮。

那是小桃。
她眨眨眼,似乎還可以見到女孩和男人十指相扣。

活著的……嗎?
「謝謝你提醒我,藍染法官。」卯之花開口,接過他的酒杯倒進粉紅香檳。「這杯算Deadfall請你。」
「…… 活著的必須扼殺掉?」
輕撥弄著鍋裏顏色漸暗的蘋果,她猶掛著笑容。「不過是Deadfall的規矩。」


────誰都不願,成為一隻彩翅被硬生生折斷的蝶。



×××



忘不了他的溫柔,他的承諾。
所以她動容地應允了。

薰前輩皺著眉,「小桃,妳該不會連名字都告訴他了吧?」

為什麼不行?

由美前輩誇張的嘆氣。「Deadfall不是妳找男人的地方。烈姐一定會這樣說。」
「會被烈姐罵嗎?」雛森桃看著手上一閃一閃的戒指,懦懦的問。
小彩前輩聳肩。
不過這就是機緣,不是嗎?相遇這種事情……桃低頭道。
小桃妳為什麼來這裏?賺錢?由美前輩問。
她點頭。當初是因為湊不到學費所以……

來Deadfall的理由若是如此膚淺,蝶是很難羽化的噢。薰前輩吸了口菸。
但,如果小桃妳找得到自己的幸福,就去吧……。



帶著這句話,當晚她離開了Deadfall,連再見也沒有說。
奔向他的車,吉良井鶴臉紅著緊握她的手,再度重申會給她幸福。

搽了口紅的絳唇顫動著,接受他的愛情誓言。
誰說,尚未羽化完全的蝶,找不到幸福?



×××



她還是走了嗎。卯之花聽著小彩敘述,只是點點頭。
臉上表情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惋惜。

早晚Deadfall裏的蝶也會一隻一隻飛走,然後又有新孵的蝶等待羽化……週而復始、日復一日,那個樣子。

叮鈴。店門打開,藍染笑著出現。
她抬頭看他一眼,突然覺得很累。

「今天,從現在開始,不一樣囉。」不顧眾人側目,藍染微笑,牽過她的手。
卯之花不解。

「我辭職了。」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她說不出話。

「妳有想過,法官這種不是人做的工作也能不幹嗎?」他兀自笑了起來。
好粗魯的辭。她柳眉微蹙。


「妳也不幹吧。拆掉Deadfall。放那些蝶自由。」他道。
他的聲音似乎擁有魔力,讓她不得不信服。
「……只不過……是換個籠子而已。」哽著淚,卯之花想起那天的雨、那天的錐心。
「──但至少妳並非罪魁禍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藍染惣右介低聲說,似蠱惑。「……如同他的死,也並非妳的錯誤一樣。」


她沒有回答。朦朧中,Deadfall的燈光教她覺得扎眼。
朦朧中,她回握著他的手,心中有某種東西獲得釋放。


不再牽掛那天的雨以及悲情,於是她笑。



笑容裏盡是複雜的情感。
───這會是遲早的事,只不過是提前罷了。







Fin.


﹥BGM 柴崎コウ/淚月-OBO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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