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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茶小姐的憂鬱。
我認識泡茶小姐是幾年前夏天的事。
我記得那個夏天特別熱，體溫隨便都可以飆過三十八度（我新陳代謝比較不好，體溫平常都會比別人高兩度），當時的泡茶小姐剛參與一部後來變成長壽電視劇的青春偶像劇，我所在的出版社希望我為她寫一篇專訪，和她約在一家小山坡上的茶館。
我個人非常不喜歡這個安排，因為明明頂著大熱天，那家茶館非但沒有冷氣，我們甚至還得泡熱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訪問都照著先前擬好的大綱進行著。泡茶小姐口裡像背稿一樣吐出事先準備好的答案，臉上漸漸掛不住笑，變得有點漫不經心，眼睛也一直盯著窗外的風鈴。每當風吹過時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她就會跟著低聲模仿著，看上去相當閒散，卻帶著凌厲的美感。而這這極端不和諧的畫面，卻不會讓人不自在。
泡茶小姐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樣子有點神經質的美女。
當時她還沒後來這麼紅，才剛出道，照理說應該要隱藏本性，用乖小孩的樣子面對所有外在檢視的目光。聽說，演藝圈裡頭這種態度絕對不行，會被媒體大書特書。人越紅越要謙虛，前輩總會以飽滿的稻禾作比喻，要一時大紅大紫的新人千萬別得意忘形，否則大起也會大落，在這圈子要消失，太容易。
偏偏她後來照本宣科把制式的答案都背完之後，用手指敲敲桌子，用極為高姿態的模樣和我表明：她想自己泡壺茶。
我一面往筆電裡敲字，就點點頭請她隨意。就看她在對面熟練地泡起茶，完成後不由分說倒了一杯推到我面前。
我是夏天不喝熱茶主義的。雖然很想這麼說，當時我還是捧場地把茶給喝掉了，卻見對面的人從包包裡拿出工具開始修指甲，一點要喝茶的意思也沒有。
或許她只是享受泡茶吧。我想說這個搞不好可以考慮寫進去文章裡頭，就問她原因，她卻笑咪咪看著我，說：「茶還沒涼，先聊別的吧。」
又過了半個小時，全部的訪問全結束後，我抱著筆電走在她後面，看她提著那壺茶拿去澆茶館後附設茶園裡的樹。
問她為什麼？理由居然是她想看茶樹自相殘殺。
我那時候就想，泡茶小姐真的很神經質。
而我們在這幾年間變得熟稔，她也很努力地證明了我的第一印象是完全正確的。
那天訪問完後我並沒有先知會她，就把這件事換個委婉的方式寫進我的文章裡頭。不過她本人看完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笑著和我說：「其實我討厭喝茶。」
於是我之後都叫她泡茶小姐了。
貓柳與自由的冷藏庫。
泡茶小姐很喜歡泡茶，尤其是大吉嶺。她說她喜歡泡茶時聞著茶葉的香氣，但她自己不喝茶，只喝咖啡。所以希望交個至少願意喝茶的男朋友。
那一年我寫完她的專訪，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和另外一個明星合拍了一個紅茶廣告。她還特地傳簡訊給我說：「看，這下子全世界都會讓我泡茶了。」
我當時只把她當成件工作，看到她的號碼出現在自己信箱時我很錯愕，抓著手機看了很久，最後也只回她一個「是喔」。結果傳送完沒幾秒我又收到一封「真是沒幽默感的人啊」，這下我還真不知道該回她什麼了。所以看完我就把手機往床上一丟，繼續打自己的小說，打沒多久室友們就陸續從大門進來。
雖然已經畢業開始工作，我還是和大學時的室友一起住。我們一共四個人，合租一個套房，貓柳睡在我上鋪，對面的上下鋪則分別是自由和Almo。
在某層面來說，貓柳和自由幾乎是同一個人。她們非常相像，人都小小黑黑的，講話都會有軟軟的娃娃音，也同樣喜歡皮卡丘和史迪奇。其中，貓柳很好相處，又特別認真，負責我們家大大小小的打掃衛生；自由最近在減肥，晚餐不是八寶粥就是蘋果。另外還有Almo，她大概是我們所有人中最正常的一個，不過下班回家後成天都在打電玩，簡直是電玩中毒。
室友們這會大概剛吃完晚餐回來吧，好像還順便去了趟超市。就見自由手裡還提著超市的袋子，裡面裝著的除了一些日用品和方便糧食，居然還有泡茶小姐代言的冷泡茶茶包。
我是我們幾個裡面最愛喝飲料的人，室友們覺得那很花錢，每次都想幫我減少購買的量，然後就有像貓柳和自由這樣子自告奮勇說要幫我泡茶冰冰箱的行動出現了。
後來幾年我就一直有喝泡茶小姐代言的冷泡茶的習慣。
對了，說起冰箱，倒讓我想起泡茶小姐也有一個舉止古怪的室友。
認識的第二年泡茶小姐帶我回她家──和我們家截然不同，她家乾乾淨淨，幾乎就像個樣品屋。我本來還很驚艷，後來才聽她自己說，因為人紅了，經紀公司受不了她和室友那種豬窩狗窩都是自己的窩、從來都不打理的邋遢行為，先是幫她換了一批家具，又幫她找了個可以信賴的清潔公司，每週定時打掃。
畢竟是當客人，我入門之後果斷就想找沙發坐下來，結果才剛落座，泡茶小姐立刻跟著在我旁邊坐下，指使我去去冰箱拿飲料。我只好又起身。結果我才剛站起，就在客廳牆角看到冰箱。我一面猜測是不是她也有個和我一樣喜歡喝飲料，喜歡到把冰箱擺客廳來的室友，然後就走過去開冰箱門。
但正當要拉開冰箱的門時，我卻聽到泡茶小姐有點涼涼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不是那一個，冰箱在廚房喔。」
只是我還沒聽懂，就已經打開冰箱──
於是我和冷藏庫小姐第一次打了照面。
「……呃，妳好。」
我有點尷尬地說，然後就看到對方繼續維持抱膝的姿勢坐在夾層都抽掉的空冰箱裡，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盯著打開冰箱的我。她對我的招呼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默默又轉回去面向前方，淡淡地說：「快把門關上，外面很熱。」
「那是我室友，她很怕熱。」泡茶小姐用要笑不笑的聲音在後頭解說，她顯然對我的尷尬非常地幸災樂禍。
不過那個冰箱當然沒有插電。
要是真的有插電也太可怕了，那樣對方簡直就變成一隻正在夏眠的熊。我瞬間都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心有餘悸地坐回沙發，看向一旁坐得任意自適的泡茶小姐。她則在我坐定之後，接下我未完成的工作，去廚房裡的冰箱拿飲料。
於是我忍不住又把視線移到角落的冰箱。當然冰箱門並沒有呼應我內心那無以名狀的恐懼一樣突然「啪」的一聲打開，但我還是覺得裡頭坐著一隻俊雄(*1)──首先，她的坐姿就有點像。
冷藏庫小姐似乎是少了很多條面部神經，聽泡茶小姐說，她平常就是那樣面癱的樣子，要我千萬別在意。如果冷藏庫小姐對我懷有明確的敵意，她肯定會直接說出來的。因為那傢伙是個貨真價實的空氣嫁(*2)，完全不懂和人客氣。
冷藏庫小姐非常怕熱，冬天是她主要的出沒季節，時常會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夏天通常都待在冰箱裡，非到必要絕不出門。若逼不得以一定要出門，她也一定會帶滿整個背包的飲料，寧願重死，也不願任何一秒鐘成為在沙漠中求水的人。飲料當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野菜汁，可以面不改色喝掉一整打400c.c.罐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冷藏庫小姐的皮膚非常滑嫩，氣色也很好。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她極淡的髮色，簡直就像多次洗滌後褪色的衣服，看上去灰灰的。但非常柔軟，就像嬰兒新生的頭髮。
泡茶小姐好像很喜歡這個室友，她說：因為對方一直很沒存在感，也能忍受她的怪脾氣。
我忍不住就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
你不見得會這麼想。
又到了小清新的偶像劇演出的時間。我不意外店員先生立刻放下手邊工作找個空的位置坐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視，只留下店長一個人安靜地在櫃台後煮著咖啡。
店裡面除了我以外也有幾桌客人，不過並沒有任何人對眼前的事態發出任何的聲音。或者可以說他們根本視而不見。
在這個咖啡館裡面，那不過是個司空見慣的景象。
我專注地盯著店員先生的背影，他身上還穿著店裡的制服，身前圍著一個深黑的圍裙，但他非常自然地以這種裝扮坐在客人的位置上，盯著電視看，彷彿他是電視前一尊渾然天成的雕像，從製作好就一直放在那裡。
店裡瀰漫著一股流動性的咖啡香。在某個時間點逐次增強，然後又漸漸被兀自運作著的空調給稀釋。
然後，非常地安靜。
這是一家我很喜歡的咖啡店。除了我之外，只有寥寥十數個人知道這地方，也就是說：都是熟客。而熟客間都有一種共識，我們在外頭不談論這個地方，也不想讓這個隱藏在巷弄之中的僻靜小地被任何可能的噪音汙染。
咖啡店的店長是個年輕的爽朗青年，不只咖啡煮得好，做出來的料理也是一極棒。好像是因為父親是廚師的關係，普通中學往上再升學進入有餐飲系的職業學校，並且當時就擁有「想要有自己的一間店」這樣的夢想。非常了不起地，店長確實在畢業後很短的時間內便實踐它，是個相當有執行力的人。
不過有趣的是：店長並不希望這間店出名。他說：他的家不想要太多的客人，是提供給朋友聚會的地方。
我喜歡帶筆電到這間店完成公司交代的報導。這裡的氣氛適合任何一篇讓人讀起來會覺得寧靜的文章產生。即便是才盡思窮的時刻我也捨不得讓自己動筆去為它招攬任何不必要的人氣。
在我介紹這些事情時，我視線前方的店員先生，仍保持著一貫的坐姿，目不轉睛地盯著掛在天花板上的電視，電視上也繼續播放著小清新的偶像劇內容。
店員先生是店長的青梅竹馬，是個長相很溫和的青年。雖然大學的專業與餐飲完全牛馬不相干，畢業後卻二話不說決定支援自己竹馬的夢想，是個隨和的好人。
而他現在正在看的偶像劇，是由人氣偶像辛苦先生，以及一個擅長演清新小品的偶像型歌手對手戲。不用多說，我想大家都知道支持店員先生追這部的原因果斷是後者。
雖然可能有點掃興，這邊還是不免俗要提及店員先生和小清新之間的一些小故事。
小清新和店員先生在初中的時候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是在校際漢字比賽上認識的，在比賽時彼此有聊過天，然後店員先生就這麼一見鍾情了。可惜初中這年紀還太小，兩個人都沒有手機，留家裡電話也不好意思，所以說著「有緣再見吧」，店員先生的初戀就這麼不了了之。
再次相遇的時候已經是小清新進入藝能界之後的事了。小清新出道得很早，差不多是兩人都還剛上大學那時候的事。當時有一部現在成為長壽電視劇的偶像劇剛開始要播出，而小清新那個時間點還是個普通的小演員，也就在那部需要大量臨演的電視劇裡湊合了一個路過的場面，被分配了兩三句對話。
巧合的是，當時店員先生的竹馬，也就是店長，因為正準備著開店基金，身兼很多份打工，其中一份就是有機會和小清新演同班同學的一個臨演。只是因為臨時另一份薪水較豐厚的打工需要代班，就麻煩當時課安排比較少的店員先生去代班。
臨演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像個中學生一樣在教室當活動背景，或者在走廊上走動。雖然時間拉得很長，需要當三五天的背景，播出後卻只會有加總起來不到半分鐘被景深掉了的鏡頭。
幸運的是他在第一天就遇到了小清新。兩人在空閒時聊了一下天，很快對方也想起來彼此中學時候的事，相談甚歡。
「第二天這傢伙就讓我做餅乾，說要送給一個喜歡的人。」在店員先生與店內客人分享這個陳舊的小故事時，店長曾在這個時間點插嘴店員先生的往事。於是店員先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似乎是因為太害羞了，這話題就以：總之他是小清新的大飯作結。好笑的是，說最後這句的時候，店員先生還有點口吃。
──當時我只覺得店員先生真是純情的可愛。完全沒有想過他其實非常巧妙地用靦腆的模樣帶過了之後發生的其他事。
而看著「正看著小清新偶像劇的店員先生的背影」的我，這一天也尚未察覺這個只是店員先生隨口閒談的往事，居然和之後發生的事有著巧妙的關聯性。
生物研究心理諮商室。
泡茶小姐最近正罕見地為某件事煩惱。
我們這些年熟稔之後是很少聯絡的，包括那個有著奇妙室友的家我都是久久才去一次，最近她卻頻繁地聯絡我。我心想：這種神經質的女孩子都是很寂寞的，每次都耐心地和她交談。
在說這件讓她煩惱的事之前，或許先和所有人說一件可能會讓大家詫異的事：泡茶小姐也有個喜歡的人。
雖然可能不是像店員先生喜歡小清新那種純粹而美好的小小戀曲，被泡茶小姐喜歡的人，仍然能夠享受到同等執著的待遇。泡茶小姐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相當頑固的，完全不受外部因素干擾，唯一能改變的只有她自己。可能連冷藏庫小姐難得開口提出：她不喜歡那種看了就覺得熱的男人，也不會影響泡茶小姐的決定。
我知道泡茶小姐喜歡的人的樣子。而且知道很久了。
不過我有必要在這邊再提醒各位另一件事：泡茶小姐的喜歡並不等於愛情。說實話應該更接近於：生物研究生喜歡砧板上的青蛙那種感情。
這點先暫且不論。我決定先簡介一下這位被泡茶小姐喜歡上的男性。如果大家還記得泡茶小姐的職業，那麼就不難想像，會被她注意到的人在同一個圈子，是很正常的。而猜測他們時常一起共事，更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這位男性，我們先暫且稱呼他為鳳眼先生。鳳眼先生有對非常明顯的丹鳳眼，薄薄的唇角，和比跩哥還要跩的態度。他是個到目前為止紅得火熱，卻只接下一部電視劇的傳奇人物。聽說他本人個性和電視劇裡頭的形象幾乎一模一樣──甚至能說那個劇本就是為他這個人量身打造的，而他也就這樣「演自己」，一演多年。
那該是個多不可理喻的男人啊。我每每看電視時不小心切到那部電視劇的時候，總會這麼想。在電視劇裡能大放異彩的角色，回到現實生活根本無法生存。偏偏鳳眼先生卻做到了大紅大紫，除了傳奇，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詞彙去描述他。
不過話說回來，泡茶小姐也許也得算是個傳說人物。如果這樣的人能夠生存，鳳眼先生沒道理不可以。
每每想到這裡，我就會覺得我成功說服自己了。搞不好這兩人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僅專門被造物者設計來毀滅傳統；並且甫出生就自帶「I’m Legend」的標籤。
「我喜歡的人有個暗戀的對象。」打斷我的思緒，泡茶小姐用有點飄飄然的聲音說。
我不禁想：普通人這種時候不都該嘆起氣，露出淡淡的哀傷，或咬牙切齒之類的？偏偏泡茶小姐卻在修指甲。修不好還會「嘖」的一聲，彷彿指甲不修到完美，就會諸事不順。
喔，我當然一點都不懷疑她比較愛自己的指甲。任何生物研究生都是愛自己的指甲比砧板上的青蛙多的。
所以我並沒有特別回應她的話題，在她眼中，她嘴裡所陳述的也不過是，那隻青蛙有個暗戀的對象。
我想像著泡茶小姐一邊詠嘆著：「天呀！這隻青蛙居然有喜歡的女性！」一編麻利地把右手上的刀往青蛙脖子上剁下去。
「啪嚓！」我彷彿聽到青蛙在發出遺言之前就被俐落地頭首分家，頸骨應聲斷裂。
不過現實中的泡茶小姐只是繼續修著她的指甲。
然後她開始和我說明原委。
那是前幾天她們那個劇組辦了一個酒會。大夥就這樣一路喝，喝到二次會、三次會。鳳眼先生是在二次會時離席的，因為某個成員醉了之後開始懷舊，又說起劇組早期的事。
「然後『那個人』就又想起來了。對方是個小演員，長得很可愛呦，雖然已經從中學畢業很多年了，卻有著那種嫩嫩的感覺。重點是，對方非常的好。對『那個人』太好，卻沒自覺的話，一不小心就被惦記了不是嗎。」
我含糊地應聲，心想：這不是挺好的嗎。每個神經質的人都需要一個和善可親的天使。
泡茶小姐卻不這麼想。她的樣子就像是有誰偷了她砧板上的青蛙。
我想對方應該要付錢。如果付點錢，說不定泡茶小姐就會開心地把青蛙給賣了。
一本正經地說謊。
泡茶小姐的戀愛話題在之後一個禮拜仍間間斷斷地持續著。她沒有排宣傳與通告，都拿來和我通mail。偶爾會提到那個長壽電視劇的捏他，因為她必須敘述有關她與鳳眼先生之間的事。
除了郵件往返，我們也會出門用餐。這就不得不提到現今晚如易容術的化妝學問。
一般人大概無法想像，在一間人來人往的速食餐廳，一個照理說應該是會被認出來簇擁圍攻的大明星，為什麼可以悠哉坐在我對面吃著炸雞，優雅而緩慢地發出「卡滋卡滋」的酥脆聲響？
關鍵就在於化妝。現在，只要在我面前的泡茶小姐拿起手機自拍，估計和網路上的自拍美少女看上去就像一群失散各地的多胞胎吧。只是別人可能是為了漂亮才戴上放大片、假睫毛，盡可能把自己變得和另一個人一樣；泡茶小姐則是反過來，為了變得和她人一樣，才戴上放大片、假睫毛，掩飾自己原先別具特色的面容。
接著當她穿上女大學生最愛的韓流服飾，再梳著包包頭，戴上有著鮮明色彩、無鏡片的粗框眼鏡，她簡直就和時下少女沒什麼兩樣了。
她幾乎每次私底下出來見我都需要經過化妝魔術的洗禮。我都替她覺得累了，她倒是非常樂此不疲，宛如這是個有趣的Cosplay活動，每次都要以截然不同的打扮──不過妝怎麼化目的都一樣是為了和那些網路美女大同小異──出現在我面前。
所以……她到底是來訴苦的，還是來吃平常都會被嚴格禁止的速食呢？我這麼想著，突然有種：所謂的煩惱對泡茶小姐來說，重要的其實只有它所能帶來的附帶價值而已吧。
我吃著手裡的麥香魚堡，忍不住就想起來前幾天和泡茶小姐聊完之後，那個奇妙的夢境。
因為夢境非常的跳躍性，我只在這裡敘述一個與泡茶小姐等人相關的小片段：
那段夢境的開頭是一間小花店。我的室友，貓柳和自由正在花店背面的花圃種花，店員先生則提著大水桶跟在後頭，將合適的花剪下，準備運到花店裡賣。忽然我的視角換到櫃台前面，鳳眼先生正站在那裡向店長買花，但泡茶小姐不肯讓他買，急急從大門走了進來，兩個人看起來要大吵一架，冷凍庫小姐則蹲在櫃台邊上，對鳳眼先生發出不友善的貓叫聲，簡直就和俊雄一樣。
這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坐在電視機前面，以上畫面都只是出自自己正在看的，小清新主演的偶像劇。才剛注意到這點，鳳眼先生就臭著臉過來搶走遙控器轉台，好像要轉到他和泡茶小姐演的那部長壽電視劇，而我還很生氣地和不知何時從電視框裡跑出來，在我面前演出買花橋段的鳳眼先生和店長說，他們角色弄反了，要NG重來。不過現場並沒人理會我。店員先生走過來把花拿給鳳眼先生，泡茶小姐則泡了一壺茶給我。但那茶杯裡裝著一隻斷頭的青蛙玩偶，把茶杯裡的大吉嶺吸得飽飽的。
接著我就發飆了，大聲嚷嚷說什麼不想在夏天喝熱茶之類的話（對於斷頭的青蛙我卻沒有太大的感想），為了安撫我，Almo快步從旁邊的廚房衝出來，手上拿著自由泡好的冷泡茶，貓柳則在旁邊自告奮勇說要幫我把青蛙玩偶縫上皮卡丘的頭。
之後就是中學朋友夾雜大學生活的雜燴夢境了。
「夢境總是這樣的……」我低聲說著，音量很小也很含糊，所以泡茶小姐只是挑眉看我一眼，然後又繼續吃炸雞。
吃完炸雞之後她立刻踩著高中女生的步伐去廁所洗手，我則把整桌狼藉整理了一下堆在桌邊。
泡茶小姐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滑手機，玩寶石方塊。在這之前我則已經完成我家Megu的散步與餵食。她在位置上優雅地坐下來，一面用難以苟同的目光瞅著我和我的Iphone，我只分神看了她一眼，她眼底的意思大概是：妳的遊戲有我的議題重要嗎？
其實差不多？我這麼想著，繼續低頭翻動五顏六色的寶石。
當然嘴上沒忘了敷衍泡茶小姐般地延續泰半時間對方都在吃炸雞而沒進展多少的話題：「我可以問那個小演員是誰嗎？」
泡茶小姐明顯地頓了一下，「噢，這個嘛。名字我也不知道，那只是個小小的臨演，之後也沒有再看過了。」
這麼說對方和鳳眼先生是私底下來往？那不早就該上娛樂新聞版了？一點風聲都沒聽過呢，鳳眼先生明明完全看不出來是個這麼高明的人。我在心裡這麼想著：搞不好對方小女生很有本事，居然連男方的工作夥伴都沒看過。
「妳不會想見見對方嗎？被對方藏得那麼寶貝的女孩子長什麼模樣。」我繼續低著頭隨口問道。
「嗯，當然，我確實想見見對方。」泡茶小姐好像也不在意，她只是輕輕用鼻子笑了。我的眼角餘光還看到她的手擺在桌上，悠哉地搖了搖手指。
「不過，有三個地方搞錯了噢。」她語氣輕快地說。
我發出一個「嗯？」的聲音，並盡量減低其中漫不經心，避免讓她發現我更在意寶石方塊的時間條進入紅色警戒區的事。
「第一，」泡茶小姐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一下。「那個人根本誰也不知道在哪裡呦。說不定現在坐在哪間企業的辦公室認真地處理著資料呢。可能根本不是個演員啊，因為當時他只是接了一個臨時的工作嘛。第二，」可能是追求某種節拍感吧，她又敲了兩下桌子才繼續往下說：「我知道對方大概長什麼樣子喔，即使是模糊的，但出現在帶子的人只要多看幾次，總是能揣摩出一個輪廓的。至於第三──」
緊接著應該是要敲三下桌子吧。我這麼猜測著，絲毫沒有察覺在這兩項都被提出來之後，自己的句子還能出現的錯誤，只有可能是一個。但在當時什麼也沒查覺的我只是被動地聽著泡茶小姐發出一串吃吃的笑聲，然後說：「對方是個男孩子。」
──喔……貴圈真亂。我手滑了一下，然後繼續加快速度滑著我的寶石方塊（因為晉級後時間軸倒退的速度也會增加）──畢竟我並不是鳳眼先生的飯；就算是，我也從不關心偶像的私人生活。
「妳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泡茶小姐的聲音揚了半個八度。
……糟了。我這麼想。我勉強分神去看她，果不其然看到她一臉興奮地補充：「我喜歡的人是個gay呦，是人家說的B．L喔。」
我沉默了一下，把遊戲按暫停。「既然都那麼多年沒見面了，那感情說不定只是積年累月的錯覺而已吧？」
同時火速轉移了話題。事實上我一點也不想讓泡茶小姐有機會問我，喜歡的BL漫畫家有哪些之類話題的機會。
卻沒想到泡茶小姐並沒有對我的話語做任何的評論，她只是雙手支著下巴笑覷我。
那表情彷彿在說著：「凡事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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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咒怨》裡的小男孩
註*2 空気を読（よ）めない，簡稱空氣嫁（よめ）或KY，係指不會看氣氛的人。
基本上該有的東西應該都會有，不過主角的擔子改落在泡茶小姐頭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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