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ercitation】差距

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差距的。只要有愛，什麼年齡？什麼學歷？這些都太膚淺，太遙遠。只要我們有愛，愛可以抵擋一切困難。


他曾經，在風中，在大草原上，輕輕撥弄她被風吹亂的短髮，溫柔的說。


好遙遠。
那是，升國三的畢業旅行。那年，她十五歲。




她從來不曾發現過，那名戴著銀色細框眼鏡，總是站在黑板前認真講解艱難代數的班級導師，總是偷偷用一種炙熱的目光看著她。
直到後來她當選需要老往導師辦公室跑的班長，每當她去找他時，她常常發現，他常有意無意的，對她特別溫柔，特別好。

「老師，真的不用了。」她婉拒他送她的，生日禮物。即使是個性溫順保守的她，正值荳蔻年華的、敏感的少女也早已明瞭，自己在他的眼中，是特別的。



「我喜歡妳。」只有二人的教室。他低沉的嗓音開了口。

「可是，你是老師，我……。」她聽到了她想像中的答案，竟然吶吶的說不出話。他至少也有三十好幾了吧？我們的年齡整整差了有一倍呢。

「妳喜歡我嗎？」他斯文的臉龐發出一種喜悅的光芒。他走近她。
「我，我不知道。」她的確對他印象還不差，可是……。她依舊有一種點頭的衝動。
「我們兩個彼此喜歡，那又有什麼問題呢？」他將她擁進他寬厚的胸膛。「等妳畢業了，我們可以結婚，生個小孩，妳在家當個賢妻良母……」

「老師……」她怔怔的任由他抱著，自己心中浮現起有點骯髒、有點污穢的罪惡感。她以前始終認為老師這個職業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現在卻覺得全部的一切都被自己催毀殆盡……。

他見她沒反應，便輕輕撫摸著她的短髮，俯下身吻她。
她閉著眼睛感受自己的毛細孔不斷擴張，擴張……突然，她想看看什麼，於是張開眼。她看見他眼角的細微皺紋，還有他稀疏黑髮之間夾雜的幾根顯眼白淨。

那種噁心的感覺又油然而生。好你個男人……。不過這種偷偷摸摸的刺激感，依舊吸引著她，她於是選擇了往下墮落、深沉……。



度過了偷來暗去的兩年，她畢了業，跟父母鬧翻，逃進他家。成天在家當沒事做的家庭主婦，她感到些許窒息。尤其是每天晚上他回到家，那副老男人的模樣，不只白頭髮，臉上皺紋也多了好幾條。跟他談論她喜歡的明星他不耐煩，他高談闊論的股票政治她也絲毫沒半點興趣。

為什麼自己得耗費青春在這個年紀大得足夠當我爸的男人身上？她最近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她逐漸渴望去外頭的世界，跟著同年的朋友一起去逛街、唱歌……


「我想走了。」某天晚上，她端著切好的水果，坐在他面前，冷靜的說。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翹著二郎腿看晚報，吃了一片西瓜。
「我想出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總不能一直跟著你。我們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大。」
「怎麼會呢？」他放下報紙，直視著她。「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差距的。只要有愛，什麼年齡？什麼學歷？這些都太膚淺，太遙遠。只要我們有愛，愛可以抵擋一切困難。」
她卻只是搖搖頭。「不是這些。太遙遠、太膚淺的，是我們的關係，我們的心。我們嚴格說起來並不算是相戀，我還是學生，你還是老師……」

「妳想結婚？」他沉默了一會，說。
「不是那一張薄紙。我要的，是屬於我的自由，我這年紀該有的自由。我明白你說的，可是那太不著邊際，太不實際了。你不會喜歡我永遠，我也不會喜歡你永遠。我們兩個會以同樣速度衰老，然後離得越來越遠，差距越來越大。」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我一直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下去的。也許，像妳說的，差距，差距……也許早就存在。」
「老師，別怪我，也別怪你自己。」她冷靜的說，心底莫名其妙浮現出一種深刻的悲哀。「那麼大的差距，再硬撐下去，會變成不可收拾的悲劇……。」

「悲劇……！」他突如其來大吼，將臉埋在掌心，痛哭。



一陣想哭的衝動，她奪門而出。她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奔跑，淚水早已淌滿雙頰。

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差距的。只要有愛，什麼年齡？什麼學歷？這些都太膚淺，太遙遠。只要我們有愛，愛可以抵擋一切困難。



一切的一切，原來，都只是曾經，那帶有罪惡的，夢的淵藪。
像滾雪球般的差距，再硬撐下去，會變成不可收拾的悲劇……。